16梅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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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略思忖了一会,才在贤妃不耐的催促下开口:“请娘娘恕臣妾愚笨,不知这奴才都说了什么?”“说了什么?不外乎是你嫌盛宠不再,让她去笼络皇上罢了!”贤妃仿佛怒气难消,又痛心疾首说道:“不是不容你,只是你只因一己私欲,尽行这怠害龙体之事。此事,我绝不能容!”

    明月仿佛听到什么受到了启发,眼睛微微一亮,起身向容景轩微微弯腰恭敬说道:“皇上,能容臣妾问朱钿几个问题么?”自她进来后就未开口的容景轩道:“问吧,不要累了身子。”

    明月慢慢踱到朱钿身边:“朱钿,你说是受我指使才做了这种事?”朱钿微微一瑟缩:“奴婢是听候娘娘差遣才做下这等糊涂事。”

    “那么我问问你,平日你与宝珏,我与谁更亲近些?”朱钿想了想不知她的用意便说:“娘娘待奴婢们是一样亲近的。”容景轩想了想,每每去到瑶瑟轩,皆是那个叫做宝珏的宫女陪侍在明月左右,或做女工或说笑,甚少见到朱钿的身影。明月分明是与宝珏更亲近些,便开口道:“你这奴才说话不尽实,明月分明与宝珏更亲近。”皇后也在一旁颔首:“是了,臣妾记得也是宝珏随明采女到昭阳宫来昭阳宫请安更多些。”

    朱钿一慌,偏明月又接着问:“那固宠之事,我为何要舍宝珏而取你?”朱钿照实大声答了出来:“娘娘说奴婢容貌更好些!”这话一出,殿内都有几个宫人悄悄笑了起来。论容貌,宝珏的颜色只怕比明月还要好些,更遑论朱钿了。

    朱钿见大家都用看笑话一般的神色看着她,登时着了慌:“奴婢所说都是真的!明主子说怕自己圣宠不再,让奴婢去伺候皇上。还给了奴婢一本《昭阳趣史》,让奴才照着做。奴婢这才行了糊涂事啊!奴婢冤枉啊,皇上!奴婢冤枉啊!”

    “一派胡言!”明月忙跪下昂首对着容景轩说:“臣妾是贤主子娘家的家生子,家生子都是不要认字的。瑶瑟轩里识字的只有她与另一个识字内监,臣妾连她所说的《昭阳趣史》是何物都不知道,更看不懂,又如何会将这本书给她?若说是那太监读给臣妾听得,直把那太监叫来当面对质即可!”

    容景轩看向贤妃,贤妃只好照实答道:“臣妾家中家生奴才,确实不要认字的。想来确实是朱钿满口胡言。”

    朱钿还在挣扎:“那必是宝珏了,必是宝珏念给她听的。”

    宝珏忙磕头道:“奴婢冤枉,奴婢也是不识字的呀。从前和姐姐一起管贤妃娘娘的首饰,因奴婢不识字,账目都是姐姐写的。若不相信,可以翻记着娘娘首饰的那本簿子!”

    朱钿此时已无话可说,只能疯狂地摇着头说:“是明月指使的,是明月指使的。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皇后又温柔说道:“不若这样,将在瑶瑟轩搜到不对的东西都呈上来,咱们再仔细看看。”容景轩点头允了,忙有宫人端了几个盘子上来。

    那内监尖着嗓子说:“回皇上,奴才们在瑶瑟轩搜到的不合宫规的物件都在这了。”那托盘里东西不多,有一包草药的粉末,十几粒香丸与一只紫砂茶罐还有一些簪钗珠宝。

    然后那太监便指着那包草药与香丸说:“这都是奴才们在明采女的房里收到的,压在床铺下面。太医们说这些与那日的药是一样的。”说罢又指着那只紫砂茶罐:“这罐子里乃是独太后、皇上及从二品妃位以上的娘娘才可用的茶叶。瑶瑟轩违禁、违制之物,皆在这里了。”至于那些珠宝,他便没有再说,想来也是从前皇上宠爱明采女时所赐。

    武夷岩茶,又是这武夷岩茶!为了这茶,生出多少是非来!宝珏平白生出一股怒意,昂首怒目说道:“这茶叶乃是贤妃娘娘特特赐给我们主子的!那时贤妃娘娘说皇上勤来瑶瑟轩,每次来都只能喝明主子那里寻常的六安瓜片或是西湖龙井。所以特赏了主子一罐,我们主子从不敢用,只在伺候皇上时用过一回!”

    宫人便打开了那茶罐,罐子中果然满满装着茶叶,看得出只少许用了一点点。容景轩看向贤妃,贤妃尴尬说道:“确实如此,臣妾记得皇上不爱用绿茶,所以特赐了明月一点。”为了化解尴尬,贤妃转脸向宝珏说道:“主子们说话,有奴才插嘴的分么,从哪里学的规矩!你是打量着你主子疼你,便不知轻重么!”

    宝珏不顾不怕继续说:“我与朱钿原来是贤妃娘娘指给明主子的,规矩自是在娘娘那学的!奴婢不仅学了规矩,还知道“君忧臣劳,君辱臣死”!”明月唬的脸都白了,她被冤枉、被囚禁时都未这样怕过。今日见宝珏竟然这样疯魔了一般敢与贤妃顶着,因怕宝珏就此丢了性命,吓得连肚子都在隐隐作痛。

    她慌忙回头说道:“宝珏,还不住口!”宝珏只好住口,只是气仍未平胸口还在起伏。过了一会儿皇后哑然失笑道:“与这丫头比起来我那宫里的奴才们仿佛都是木雕泥塑的,这样鲜活的人物,我在宫中久不曾见了!”容景轩脸色阴晴难辨,贤妃打量着说:“罢,罢!那这香丸你又怎么说?”

    这香丸从来都是朱钿收着,今日那太监偏说是从明月床铺下翻出来的,其中必有人做了手脚,想要赖到明月身上去。宝珏心中暗笑:正要如此才好,这倒帮了咱们。

    宝珏心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今日得罪贤妃也得罪的够多了,也不怕再开罪她,于是又抬手说道:“敢问公公,这香真是从我们主子床下发现的么?”

    那太监忙一弓腰说道:“奴才不敢说谎!正收在明主子床褥子下呢。”

    明月听宝珏这样一说,心中如闪过一道闪电一时霎亮,向容景轩殷切说道:“请皇上细想:那日臣妾依稀听见内府局的宫人说这香乃是寿阳公主梅花香,臣妾虽不识得什么梅花香,却听他说这香里有麝香、零陵香等两味孕妇忌用的香料。零陵香是何物臣妾不知,但臣妾旧时为贤妃娘娘的奴婢,贤妃娘娘两次有孕臣妾都伺候着,自知孕妇最是忌讳麝香的。”

    说着她大大的喘了一口气,仿佛疲惫不堪似的。容景轩看了不忍,命她起身,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继续跪着,眼睛望向容景轩执着地说:“倘若这香是臣妾做下的,怎会不知其中有麝香,又怎敢将这有损龙胎的香丸放在床褥子下?朝夕闻得不怕腹中孩儿不保么?若不是臣妾做下的,这人却将这香放在臣妾床下。”她未再说话,眼中渐渐莹然有泪,容景轩听了后颈汗毛渐渐竖起,明月又喘了一口气:“此人居心之歹毒可以想见!”

    朱钿也不知香丸为何会在明月床下,此时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只麻木的说着:“奴婢是听人差遣,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容景轩见她说的句句在理,顺着她的话一想,发现这分明是有人盘算着想要一石二鸟!如此一想,登时心痛难耐唯觉让她受够了委屈,伸手去扶她起身:“明儿委屈了。”未想明月竟不起身,面色也十分难看,以为她还在生气,便用了大些的力气去托她。这时忽然听见宝珏惊呼一声:“主子!”

    宝珏正惊讶地望着明月的裤腿,容景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有一道腥膻的水慢慢顺着腿流下,将裤腿打湿,明月破水了!明月偏在这时嗓子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耐不住的□,容景轩慌忙蹲下身扶住她,边大喊道:“太医!快将太医传来!”

    稳婆早备在鸳鸾殿,一时太医也匆匆赶了过来。产房原是准备在瑶瑟轩里的,十几日前明月被禁,与明月相关的事物一应都停了下来。明月虽受了冷遇,却无人敢怠慢她腹中的皇子,内防局的稳婆们时时带着参药、红糖、生姜与绸缎在鸳鸾殿候着。

    按例产房乃是血腥污秽之地,容景轩与皇后、贤妃等自是在瑶瑟轩外间候着,只有宝珏等宫人进去候着。容景轩在外焦灼的等着,只来回踱步。想到自明月怀孕五月以来,自己一时因武贵妃之事迁怒她,一时又将热茶泼她一脸。他自幼长在宫中,最知道这深宫中人人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自己虽明知明月过的并不好,却逃避着从未见她,心中又愧又悔。

    抬眼一望——瑶瑟轩前日子才被上上下下的搜过,不少宫人顺手牵羊,事物都未归原,上下乱成一片。有些奸猾的宫人认定明月再无翻身之日,自己偷带了铜器进来,再将瑶瑟轩的银器偷偷换走。反正瑶瑟轩许多经许多人搜检早乱的不成样子,根本查无可查,故而入目之处皆是些不成样子的铜器,桌上甚至连成套的茶盏也没有——正是那日被他给砸的。

    偏这时莫怀德凑上前来说道:“皇上,朱钿该如何处置?”内间里明月的呻|吟惨叫正不断传来,他望着这凄凉的瑶瑟轩一字一顿地说:“怎么处置?褫衣廷杖,打死算完。命伺候过明主子的宫人都来看着,告诉他们这就是背弃主子的下场!”莫怀德忙领命下去,容景轩又说道:“等等!到远些的地方去打,不要惊了明月。”莫怀德唤来那些瑶瑟轩旧日的宫人,又使人拖着朱钿一同到永巷,让宫人们看着朱钿一下一下的被杖毙。

    内间里宝珏看稳婆让明月扶着床柱站成奇怪的样子急的不行,按她现代的常识,产妇破水之后都该老实躺着,不让羊水流干了的。偏这些稳婆还让明月在房里来回走动,宝珏简直要以为她们是成心来弄死明月,一时急的要哭出来。

    稳婆们看她这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样子,如果不是形势太紧急真要笑出来:“姑娘且放宽心些!小主胎位很正,羊水足胯骨也宽,想来一会就能生下小皇子的。”宝珏知道自己在现代那点可怜的常识在这些经验丰富的稳婆面前完全不够看,便只好老实的扶着明月走来走去,一边狂咬着自己手指,不一会就把自己的指头咬的血迹斑斑。

    五六月起正是胎儿发育的月份,偏明月自那日起再未过过安稳日子,所以孩子似乎也不十分肥壮。未到两个时辰,明月仿佛宫口便已全开,腰腹齐齐作痛。

    稳婆见了忙夸道:“看小皇子多疼娘亲啊,就这么一会功夫。”说着又拿了片参让明月压在舌底,便让明月躺到床上去。床上早铺好了绸缎——旧时相信床上有床神,将血污落在床上会开罪床神,使母子不得保佑。宝珏一看,果然胎儿已经到产门了,明月此时已经痛得神志不清,只牢牢扯着从床上垂下的绸缎发狠。

    外间的容景轩因心中有愧,一时也不敢离开。偏也不坐着,只在房里院里来回走动,时时催促宫人去打听消息。他不坐,皇后与贤妃自也不敢坐,只陪他干站着。偏他还不消停,对着皇后说:“明月此番受了大委屈。”皇后说道:“正是呢。”

    “是朕不好,做事不谨慎,辜负了她。”容景轩又开口说,他原指自己因为武贵妃而对明月避而不见一事。偏皇后不知此节只能说:“君为人皇,本就有作为人皇的断绝。”容景轩摇摇头未在说话,一旁的贤妃正怕容景轩经此一事以为“贤妃不贤”,便也殷勤地时时命清风去打探。

    里头明月正到了紧要关头,几个稳婆推腹的推腹,喂参片的喂参片,鼓劲的鼓劲,最后只听明月一声尖叫,孩子终于从产道中滑了出来。稳婆满手血污地托着小婴儿说道:“恭喜明主子,贺喜明主子。正是位身强体健的小皇子。”明月焦急说道:“我没听见孩子的哭声,小皇子怎么不哭呢?”稳婆笑着说:“主子莫急。”说着轻轻拍了拍新生儿的小脚丫子,果然拍了两三下孩子便发出了娇嫩的哭声。稳婆边将脐带剪断,只留一小段仔细用细棉布包裹住。

    明月今日折腾了几个时辰,此时终于精疲力竭又听见了自己儿子的哭声,终于昏昏沉沉的昏睡了过去。外间几个人听见孩子的声音终于也放下心来,贤妃仿佛浑身脱力一般直直瘫在椅子上,边用手拍着胸膛:“总算将孩子生下来了。”

    内间稳婆抱着洗净的小皇子出来:“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正是位身强体壮的小皇子,母子均安呢。”容景轩接过用明黄色襁褓包裹的孩子迟疑道:“母子均安么?明月如何呢?”稳婆笑道:“明主子脱力晕过去了,身子也好呢。”皇后笑道:“恭喜皇上,母子均安!”

    容景轩又逗弄了一下小皇子,笑着对皇后说:“你看这孩子,小小的孩子像小老鼠一样似的,红红皱皱的。”皇后也在逗弄新生儿,闻言瞥了容景轩一眼,笑言道:“宝宝快看父皇,好没羞,还嘲笑我们宝宝呢。”容景轩只顾傻笑,这时皇后又温言道:“皇上今日才下了朝就守着明月几个时辰,午膳也未好好用。明日还要上早朝呢,不若先去休息吧,瑶瑟轩自有臣妾与贤妃照料着呢。”

    早朝在英朝渐渐只是流于形式,重要的还是批阅奏章,但言官的存在还是让早朝不可敷衍。闹了一日容景轩确实也乏了,他便说:“如此也好,皇后贤良,也不必太忙碌,只将这瑶瑟轩。”他扬了扬下巴,指那一阁不成器的器物:“好好收拾,再命太医乳母们好好照料瑾嫔母子,朕明日再来看她。”

    瑾嫔!这不仅是要复她位分,还再晋了一阶!轩内的宫人悚然,贤妃更是将手中的帕子拧成一团,旋即慢慢松开笑道:“明月今日可是双喜临门了,不单诞下龙儿,还获晋封,臣妾今日更要好好贺她了。”

    容景轩不以为意的笑笑:“无妨,只不要累坏了她。”说着便转身走出了瑶瑟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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